那天去蹦极的游客不少,他们或是紧张,或是兴奋地向同伴向工作人员寻求鼓励,只有我一脸平静。
工作人员用英语同我开玩笑,说我不像来玩的,倒像来自杀的,他都不敢推我了。
他嘴上这么说,推我下去的时候,半点没有手下留情。
急速下坠时的风挤压着我的面颊,我的眼球,一瞬间的失重感,让我恍惚回到前世的最后,我从 37 楼一跃而下。
其实那时的记忆和感官都很模糊,只一眨眼一切就结束了。
但这一次,下坠的自由感那么清晰。
在接近水面的时候,我出现了幻觉,我看见薇薇的身影在水中若隐若现,她微笑着向我伸出双臂,想要拥抱我,却在我试图抱紧她的刹那破碎成甘达基河的粼粼波光。
我没有回答林医生的问题。
林医生很有耐心,他循循善诱,试图剖析我行为背后的逻辑:
「岑夏,你打掉孩子的时候,它还只是一个没发育出性别特征的胚胎,为什么你会觉得它是女孩?
「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你代入了你自己?」
我笑了:「你是在说我自恋吗?」
「不。」
林医生摇摇头。
「你是在心疼自己。
「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把对你丈夫的怨恨,迁怒在孩子身上。
「可你打掉孩子后又后悔了,所以你以你自己为原型,臆想出了一个女孩。
「同样地,你也并不是不爱顾时白了,你太爱他了,却又迁怒他,只能把你对他的爱全都投入给这个你臆想出的女孩。
「可是这个小女孩对你来说太危险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
「野骑,滑翔伞,蹦极。
「岑夏,你有没有发现你在追寻的都是高风险的游戏?
「这个你臆想出来的小女孩在诱导着你试探死亡。
「如果你不敞开心扉,接受治疗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岑夏,我想帮助你。」
顾璟在旁边帮腔:
「岑夏,接受治疗,让我们帮助你,照顾你,好不好。」
顾时白也上前来,试图拉我的手,态度是从未有过的乖巧:
「我就说妈妈你怎么可能突然不爱我了,原来是因为你生病了,让我们帮你吧。
「妈妈,你也为我画幅画好不好,你从来没给我画过——」
我打断他:
「我给你画过的。
「你去年生日的时候,我送了一幅你的肖像画作为生日礼物。」
我从小的学习成绩只在中上,和顾璟喜欢的那种学霸不能比,但我在美术上很有天赋,考上了国内最好的美院。
可惜我的父母总觉得单纯靠画画挣不了多少钱,希望我美院毕业后早点结婚,他们就不用为我操心,可以放心地跟着我哥移民新西兰。
我妥协了。
因为他们撮合的对象是顾璟。
那时我想,反正结婚了也可以继续画画。
但我很快就怀上了顾时白,家庭琐事和养育顾时白逐渐占据了我大量的时间。
每当我想沉下心来,想好好画一幅画时,顾时白就会突然开始哭闹,我只能放下画笔去哄他,于是就逐渐荒废了。
直到顾时白五岁生日的时候,我突发奇想重新拾起生疏已久的画笔,为他画了一幅肖像画。
但他显然更喜欢周恬送的游戏机,随手就扔到一边。
后来,我在他房间的小书桌下看到了那幅画,被叠成了小小的方块用来垫桌脚。
顾时白颤声辩解: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肯定是拿错了。」
我微笑着拆穿他:
「不,你是故意的。
「因为那天,你拖拖拉拉不肯洗澡,我没收了你的游戏机,你就故意这么做来报复我。
「你一直都是这样,但凡我不顺你的意,你就会通过破坏我送的礼物,糟蹋我的好意,来伤害我。
「因为你知道我爱你,在乎你,你这么做我会伤心。
「你想让我伤心。」
顾时白的脸色微微发白,嗫嚅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抬眼看向顾璟,其实我早就看出他隐晦求和的意思。
比如前世顾时白的学校根本没有组织过亲子旅行。
比如顾家那么多保镖和保姆,又怎么会放任顾时白一个人跑出来,却一点都不着急。
又比如无论是前世还是重生后,他其实已经很久不穿我替他买的衣服。
从某一天起,从来不在置装上费心的他,开始自己买衣服回家。
后来我知道了,那些衣服全是周恬买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