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逐渐蓄满泪水的眼睛,一言不发。
他的眼泪在我的沉默中一颗一颗砸下来,突然发狂地边哭边把衣柜里的公主裙一件一件拽出来扔在床上,将飘窗上的布娃娃全都扫到地上,无理取闹地想要宣示自己的地位:
「你为什么要把别人的裙子放在我的衣柜里!
「我不喜欢布娃娃,你为什么要在我房间放这么多布娃娃!
「我不喜欢这个床和被子,这是女孩子睡的床!
「我不喜欢粉色,你为什么要把我的房间弄成这个颜色!
「你为什么要抱着别的女孩子,你为什么要把你和别人的画挂在我房间!
「我不喜欢她!我讨厌她!讨厌她!」
这一次,我忍无可忍:
「顾时白,出去!
「这不是你的房间,这里没有你的房间!」
顾璟来接人的时候,顾时白一脸惊慌地对他说:
「爸爸,妈妈疯了,她到处跟别人说她只有一个女儿!」
顾璟和顾时白一个月后再来时,态度都变得小心翼翼。
顾璟说:「岑夏,你病了。」
他让我跟亲友视频,让亲友告诉我,我画出来的那个女儿,我告诉所有邻居我深爱的那个女儿,并不存在,只是我的臆想。
他们拿出家里的相册,强行拉着我一起跟他们回忆从前。
可我们的从前太过单薄,就像这本装不满的相册一样,几乎找不到几张一家三口的合照,记录顾时白成长的照片居多,其中掺杂一些我和他的合照。
到了他逐渐长大,也许是男孩子的天性让他向家里更有权威,更能为他提供优质条件的人靠拢,他看懂了顾璟对我的冷漠疏离,也不乐意跟我合照了。
现在,他们却拿着那本几乎没几张我的照片的相册,细数过往的点点滴滴,拼命想说服我,我不曾有过一个女儿。
我冷笑:「你们是在说我疯了吗?」
顾璟摇头:「不,岑夏,你只是病了。」
他拿出了一张手术单,拉着我的手,语气甚至有些哽咽:
「岑夏,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们原本还有一个孩子?」
我沉默地看着他。
他的脸上出现了内疚和悔恨:
「关于周恬,我可以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说他只是爱惜周恬的才华,才对她多关注了一些,对她好也只是笼络下属的手段罢了。
他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岑夏,我知道你是因为误会我和周恬的关系,才会一时冲动打掉孩子跟我离婚。
「事后,你又后悔了,才会臆想出自己有一个女儿。
「岑夏,是我的错,是我没把握好分寸,没注意跟下属之间的距离,才会让你误会,伤心,才会害你病得这么严重。」
前世做了十二年夫妻,我从未见过顾璟用如此低的姿态跟我讲话。
我稀奇地盯着他,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要知道,前世在我察觉他和周恬之间不对劲的时候,面对我每一次的质问和试探,他都只会冷冷地反问我一句:
「岑夏,你是不是有病?」
哪怕就在半年前,他打电话来问我为什么,最后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现在,他认为我真的病了,突然就长嘴了,破天荒地向我解释他和周恬的关系。
他说:「岑夏,你病了,需要接受治疗,让我和时白陪伴你,照顾你,好不好?」
我让他带着顾时白一起滚。
顾璟和顾时白第二次来的时候,带来了一位心理医生。
彼时,我刚从墨西哥回来没几天。
医生姓林,他看了一眼我的脖子,语气随和得仿佛我们是相识已久的老友:
「脖子怎么了?」
我抬手摸了摸脖子上一道细细的紫色勒痕,回答得也很随意:
「前几天在坎昆玩海上滑翔伞时,出了点意外。」
那是墨西哥之旅的最后一站,我坐着滑翔伞被摩托艇拖着在海面上空滑翔时,连接摩托艇的绳索突然断了。
我猝不及防从几十米的高空砸进海中,虽然穿了救生衣,可滑翔伞的绳子勒住了我的脖子,将我和座椅缠在一起,我根本浮不出水面。
我在挣扎中因缺氧逐渐失去力气,险些就死在那片海里,幸好开摩托艇的小哥及时下水解救了我。
现在回想,还觉得惊险。
林医生没有追问,他看了一眼画架上颜料还没干的画——
薇薇坐在滑翔伞上,正望着蓝天白云微笑。
他礼貌地问我,能不能看一看我其他的画。
在我应允后,他把我家里的画全都认真看了一遍,然后拿着其中一幅问我:
「能告诉我这幅画的创作思路吗?」
那是一个俯瞰视角的水面,薇薇仰面浮在水面上,微笑着张开双臂,仿佛在迎接和试图拥抱什么。
那是我在尼泊尔甘达基河蹦极回来后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