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我的左小腿曾经断过,因为景策。
永平十二年,我与景策十一岁,依旧顽皮得令人头疼。
御花园里有一棵高大的柿子树,每到秋季便会结出一树的果子,黄澄澄地挂在树上,好不勾人。
我和景策每年都会甩开跟着的宫女太监,偷溜到御花园里爬树摘柿子。
然而景策这人天不怕地不怕,偏生怕高,所以马骑不得,树爬不得。
我知晓他这毛病,自然从不叫他援手,但他那天却异常坚持,非要自己上树,我只好跟在他身后爬。
景策战战兢兢地,挪了好久才终于上了树枝,紧紧抱着树干不敢撒手。
我只好自己摘,摘完了拍拍他道:「走吧,我们下去吧。」
「你、你先下。」景策几乎要哭出来,「你先下去。」
我拿他没办法,只好自己先下。
等我下去后,景策果不其然不敢动作,我只好又上去哄他,如此来回几次,累得我耐心全无。
眼见天色渐晚,再不回去恐怕要遭殃,我狠心道:
「快下去,再不下去,我就叫太子哥哥来了,到时候把你拉到马场去,挑最大的那匹马,不骑上七八圈不让你下来!」
景策哭丧着脸,又故技重施地哄我先下去,气得我狠狠在他脑袋上敲了两下。
一边向下爬一边想着,非要让太子哥哥好好罚他才行。
但就这么一分神,加上体力不支,我竟脚下一滑掉下了树。
剧烈的疼痛传来,我一下就昏了过去,耳边只听见景策惊恐的哭泣声。
我心想,完了,这个胆小的家伙,万一太担心我,也从树上掉下来怎么办?
我们这一对未婚侠侣,今日就要断送在一棵柿子树上了吗?
9
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送回了寝殿。
断了的左腿被层层包裹着,贵妃娘娘正坐在床边,温柔地抚摸着我的额头,难过得直掉眼泪。
太子哥哥和陛下在远一点的桌边一站一坐,景策跪在旁边,哭得不成人形。
见我醒了,贵妃娘娘心疼道:「阿泠,疼得厉害吗?」
疼是真疼,但也不是受不了。
我看向景策,见他哭得那么厉害,我莫名感到心慌,不安地问:「我的腿是医不好了吗?」
景策哭着,膝行过来握着我的手说:「阿泠,你别怕,今后你去哪儿我都背着你去呜呜呜……」
听他这么说,我眼前一黑,也跟着哭了起来。
「景策,别胡说八道!」太子哥哥敲了敲景策的头,「阿泠,你别怕,太医说你年纪还小,骨头只要小心养着就能长好,不影响将来走路。」
太子哥哥从不撒谎,我听了他的话才终于安心,抽出手瞪了景策一眼。
让他乱讲话!
太子哥哥皱着眉,一脸严肃地说:「你们俩今天也太胡闹了,那么高的树,是能乱爬的吗?」
「我错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条要务我学得极好,乖巧地看着贵妃娘娘:「岚姨,阿泠疼……」
「忍一忍,岚姨给你吃松子糖。」
贵妃娘娘哄着我,又不赞许地对太子哥哥说:「行了,不许凶她,阿泠已经知道错了。」
「母妃,一味娇宠是不行的。」太子哥哥气急,「您也瞧瞧他们俩,都成什么样子了,十一岁了还如此混账,如何得了?」
我拽着贵妃娘娘的衣角,生怕太子哥哥下一句就是要我绣花养性子。
贵妃娘娘自然知道我害怕,柳眉倒竖,就要与太子哥哥争论。
在她眼里,我和景策都是她最乖的孩子,自然看不得我们俩受罪。
「好了好了。」
见母子俩又要为教育的事情吵起来,陛下熟练地打着圆场:「阿籍,你不要对弟弟妹妹太严厉,言岚,你也不要太惯着他们。」
这种和稀泥的态度当然不能让母子俩满意,陛下抬手示意少安毋躁,对我和景策道:
「你们两个皮猴,也确实太顽劣了,平日里捣蛋倒也罢了,致使自身伤损可不行,要罚,至于怎么罚……」
陛下含着笑,故意看我们俩提心吊胆的样子,好一阵才笑着说:
「交给先生罚吧,看在小策为了阿泠,胆敢自己爬下树的分儿上,就不把你们俩交给太子了。」
听闻此言,我与景策不约而同地长出了一口气,拍拍胸口,默契的样子逗乐了贵妃娘娘和陛下。
连太子哥哥也无奈道:「你们俩呀,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景策扮着鬼脸朝太子哥哥吐舌头,幼稚的样子,仿佛一辈子也长不大。
那时候谁也没想到,我和景策这样的孩子,成长的时间竟也可以那么快,只需要一夜就够了。
永平十四年,贵妃暴病,药石无医,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