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不计较,处处都是计较。一个个演的自己都当真了,恨不得抱头痛哭。
可惜并没有起到什么导向作用,今天来的大部分都读过书,有自己的见解,不会被别人三两句就牵着鼻子走。
更何况现场不只有之前大肆报道我仁义之举的记者,还有那些前一阵刚听过我演讲的学生。
他们怎么也没有办法把一个愿意养活整个工厂的姜芜和「薄待公司元老」的形象联系起来。
我捏着酒杯缓缓走过去,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这是说什么笑话呢?且不说你手上的戒指,嘴里的金牙,你在沿江路那套大房子不是刚装修过吗?怎么会露宿街头呢?」
我又转向另一个:「我父亲在世时就说您是最多愁善感的,公司这么忙,我倒真怕累着您,再哭一场可怎么是好?安享晚年才是要紧的。」
有着金牙齿的那位重重哼了一声:「安享晚年?不饿死就是好的了。小姐您是大善人,连那些没用的工人都养着,到我们这儿什么都不剩了。」
先礼后兵,在虚与委蛇这种事上,我耐心一向不是很多。有人给脸不要脸,那就干脆撕破脸好了。
我向左迈两步,离记者更近了些,然后才开始说话:「怎么会什么都不剩呢?你们加在一起,贪了厂子里多少钱?我敬重大家,本来不想闹得那么难看,但我也不是让人欺负的。」
我只递了一个眼神,林叔就捧着一本账册,一脸兴奋地走出来,那架势,简直是要摩拳擦掌大干一场。
每一笔账都明明白白记着,他们克扣了多少工人的薪资,又从工厂里吃过多少回扣,甚至连工人的赔偿金都不放过。
而这些钱,当然是都流向了他们自己口袋里。
从前我刚知道的时候简直义愤填膺,我问爸爸为什么明知道这些还不处理他们?
爸爸告诉我,水至清则无鱼,不管换了多少人,这种情况总是有的。我的职责不是抓人的警署,而是量刑的法官。
而只要留着这些把柄,关键时候,这就是制衡他们最有力的证据,只要我想,他们随时都得吐出来。
我终于搭了记者的话:「也请各位做个人证,我有权追回他们贪墨的每一笔钱,这些钱姜氏不会吞掉一丝一毫,全部再次补偿给所有被压榨的工人们。」
在一片叫好声中,我又宣布了一个决定:「我不会放任这么多工人下岗无处可去,当时工厂关闭也只是暂时的休整。我们的工厂将不日重新开放,交由谢崇声先生全权管理。」
随着我手势的方向,大家都看到了谢崇声——我们姜氏的新经理,我一手扶植起来的新人。至于黎维雨,当然已经是旧黄历了。
同时,我走过去从容地握了握黎叔的手,淡淡道:「这次换血您的老朋友走了六七成,我也是怕新来的年轻人跟您沟通上有差距,毕竟刚才他们有一句话说得对,一朝天子一朝臣啊。」
黎维雨颔首,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感叹一句:「不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是后生可畏。」这一句就是服软的意思了。
黎叔还是很有分量的,我也并不是要把他踢出去,最起码现在不是最合适的时机。赶尽杀绝就永远要调教新人,不服管的总是大有人在,我要学的是如何驾驭他们。
这次我只是教他要分清主次。但要是他还这么不安分,下次就不是壮士断腕那么简单了。但凡他刚才有半句不忿,我就有本事把今天也变成他的「欢送会」。
终于解决了这些事,我还没来得及松快,就看见苏伯伯带着一个人,满面笑容地朝我这边走来。
苏伯伯是我父亲生意场上的老朋友,也是为数不多令我发自内心敬重的人。
他和父亲的狠厉不同,似乎永远是温和的,包容的。但很奇怪,有时候他们两个给我的感觉又如出一辙,或许这就是他们能成为朋友的原因吧。
苏伯伯这次给我引荐的是他终于从国外留学回来的儿子,言谈之中竟然有结亲的意思。
说来可笑,那些和我血脉至亲的亲人觉得我只配得上许孝里这样的货色,真要论起来,还不如苏伯伯疼我。
最起码,眼前这个苏砚和看起来也算才貌相当,门当户对。
我愿意相信苏伯伯此举是出自真心的疼爱,但是却不接受这种方式。
不过还好,我跟苏砚和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相看两厌气场不合。他嫌弃我是个没留过学的土包子,而我嫌弃他的一切。
散场时,苏砚和默默站在我身边,为我披上了外套。
我对眼高于顶的人向来没有好感,所以说话毫不留情:「我并不冷,不问一句就把自己的衣服往别人身上扔,你一向把这种自作主张当做绅士风度吗?」
他垂下眼睑,掩去了自己的不耐烦:「你也不用因为被我拒绝了就恼羞成怒,我是想和你好好谈谈。」
刚才宴会上不过几句话的功夫,我看在苏伯伯的面子上已经很有教养了,他有什么自信觉得是自己拒绝了我?
或许感受到了我眼中的嘲弄,苏砚和有些不自在:「父亲说姜先生从前对我们家有恩,所以姜芜,就算没有感情,我也愿意照顾你一辈子。」
或许我父亲从前是帮过苏伯伯,可我从没想过收回这个人情。尤其苏砚和这种觉得自己吃了大亏的语气,耗尽了我最后一丝耐心。
我刻意把音调拉长,这是教养允许之内,我最大限度地阴阳怪气:「所以你报恩的方式就是想娶了他的女儿,然后接手他的公司,享受他的资源?你真的,别太爱自己。」
这个大少爷不会真以为自己是什么香饽饽吧?事实上苏伯伯是知道苏砚和烂泥扶不上墙,所以想通过联姻的方式把苏氏一起交给我。
这样苏氏既能正常运作下去,我的商业版图还能更上一层楼。但是要名正言顺,这才需要联姻。
这场利益置换里,苏砚和就是个不重要的添头而已。而我之所以不答应,就是因为看不上他这个赠品。
还没等他开口解释,再次被我截住话头:「刚才苏伯伯已经明白了我不愿意,所以他并没有继续谈下去的意思。你是怎么自己脑补出一场大戏的?你父亲虚怀若谷,怎么就生了你这么半瓶子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