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独生女。
哥哥姐姐,都是大伯家的孩子。
我们两家没分家,住在一起,是那种联排的自建房。
起房子的时候,家里欠了很多债。
我爸妈都在镇上的服装厂做工,没日没夜地踩缝纫机。
赚来的钱,大多都拿去还债了。
人穷,志就短。
脾气,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在外面,对谁都好言好语,点头哈腰。
回到家,就把所有的怨气和戾气,都发泄在我身上。
这些道理,是我长大以后才慢慢想通的。
可想通了,不代表就能原谅。
有些伤疤,刻在骨头上,一辈子都好不了。
刚上小学那会儿,有一次,我在家里数奶奶给我的硬币,都是一分、五分的小钱。
我把它们摞成十个一堆,像盖楼一样。
数着数着,他们下班回来了,脸色铁青。
我知道,他们肯定又在外面受气了。
我害怕,就偷偷躲到奶奶房里继续数。
数完了,我把钱收好,拿去给奶奶。
奶奶又把钱塞回我手里,说:“乖乖拿着,去买泡泡糖吃。”
吃饭的时候,他们又开始了。
“一天到晚就知道在家耍子,一点不晓得学习!”
我赶紧跟献宝似的,把钱掏出来。
“我没玩,我帮奶奶数钱呢!”
话还没说完,我爸一巴掌把我的碗掀翻了,滚烫的米饭和菜汤糊了我一脸。
他骂骂咧咧:“数钱数钱,我哪天不让你数钱了!”
一旁的妈妈一甩筷子:“怪不得今天打牌输钱,家里有个楞痴子!”
她把我手里的硬币抢过去,一看,不屑地撇撇嘴:“就这点?”
在我们老家,有个迷信,打牌的时候忌讳数钱,因为“数”和“输”同音。
我抱着空碗,不敢动。
直到我爸对我吼:“还不去通饭!”
“通饭”,在我们那的方言里,是猪狗吃饭时才用的词。
我低着头,重新盛了碗饭,不敢夹桌子中间的炒鸡蛋,只敢吃眼前的青菜。
我想快点吃完,快点离开这张饭桌。
一口菜,三口饭,狼吞虎咽。
然而,他又发脾气了。
“你望你那个死样子!没吃过饭啊!饿死鬼投胎啊!”
他又把我的碗给扇飞了。
晚上,大伯家杀了鸡,喊我们过去吃。
饭桌上,我爸妈跟大伯抱怨今天打牌输了钱。
大伯说:“你俩就是没脑子,人家那是做局的,专门骗你们这种人的。”
我在旁边傻乎乎地听着,以为真相大白了,这事儿不怪我了。
我天真地问我妈:“那我的钱,是不是可以还给我了?”
大伯刚问了句:“什么钱?”
我妈一个巴掌就甩在我嘴上。
奶奶急了,拿拐杖敲着地:“你弄什滴!你打孩子弄什滴!”
我妈恶狠狠地说:“该打!眼睛长到天上去了!”
我挨了这一巴掌,委屈又难过,心想我又没错。
我立马顶嘴:“那是奶奶给我的钱!”
然后,又挨了一巴掌。
这回,是我爸打的。
眼泪终于忍不住了,我边哭边说:“就是奶奶给我的钱……”
那笔硬币,最终也没还给我。
只有奶奶,后来又偷偷塞给我几块钱,哄我去买泡泡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