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精炉的火苗***铁皮罐底，把“石猴初见筋斗云”的纸片映得半明半暗。李铁的手指悬在“一个跟头翻十万八千里”那行字上方，指尖微微发颤，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十万八千里……”他喃喃自语，喉结滚动着，突然抬头看向林默，眼睛在火光里亮得惊人，“比厂区的货运飞船还快？那它能从奥星飞到……飞到书上说的蓝星吗？”

林默搅了搅罐里的营养膏，坚果碎混着焦糖味的甜香漫开来，盖过了仓库里的铁锈气。“旧手册上没写，但说不定能。”他故意放慢语速，看着李铁的瞳孔随自己的话忽大忽小，像个被故事勾住的孩子，“不过它得先学会怎么控制筋斗云，不然容易翻到沟里去。”

李铁“噗嗤”笑出声，高大的身子晃了晃，撞得身后的零件箱发出“哐当”轻响。他赶紧捂住嘴，警惕地往仓库门口看了看，确认老张的脚步声没在附近，才压低声音说：“跟我第一次用滑轮组似的，拽绳子太急，差点把自己吊到天车上。”

他从帆布包里掏出个东西，借着酒精炉的光递给林默——是块新磨的铁皮，上面用尖锥刻着歪歪扭扭的图案：一个圆脑袋小人踩着朵云彩，旁边画着个巨大的齿轮。“我中午休息时刻的，你看这筋斗云像不像咱们检修用的滑轮？”

林默看着铁皮上的图案，突然觉得眼眶有点发热。他写石猴故事时，只是想用隐喻帮大家记住技术，却没料到李铁会真的相信“筋斗云”存在，甚至把它刻在铁皮上——就像相信野菜能在石缝里发芽，相信星星能连成导航的线。

“像。”林默把铁皮收好，声音比平时柔和些，“等它学会控制筋斗云，就能去好多地方修机器了。”

“那它会修起重机吗？”李铁追问，眼神里的急切几乎要溢出来，“厂区东边那台老式起重机，上个月吊零件时钢丝绳总断，组长说要申请报废，可要是能修好，咱们运零件能省一半力气。”

林默的心微动。他知道那台起重机——型号老旧，液压系统早就该换了，联盟一直拖着不批新零件，其实是想等它彻底报废，换成需要更高权限才能操作的新型号。

“或许能。”林默舀起一勺热乎的营养膏递过去，“但得看它能不能学到修‘大家伙’的本事。总工程师说，修机器就像治人，得先摸透它的脾气。”

李铁接过勺子，却没立刻吃，只是盯着铁皮罐里翻滚的膏体，突然低声说：“我爹以前说，蓝星上的机器不用人盯着也能自己转，还有会飞的车，能装下整个检修组的那种。”他抬起头，黝黑的脸上带着点迷茫，“你说那是真的吗？还是跟石猴的故事一样，是编出来让人有盼头的？”

这个问题像根细针，轻轻刺在林默心上。他想起阿月藏在《西游记》里的照片：蓝天下的白色大鸟（后来才知道是飞机），绿色的草地上停着红色的车，照片边角写着“2077年夏，蓝星某区”。

“是真的。”林默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就像石猴能学会筋斗云，那些机器也真的存在过。”

李铁的眼睛亮得像两颗星，他猛地站起来，高大的身影差点撞翻酒精炉：“那等咱们把起重机修好，是不是就能离蓝星近一点？”

林默看着他孩子气的样子，突然明白“失控的好奇”最动人的地方——它让被生活磨平的人重新开始追问“为什么”和“能不能”，让麻木的眼睛里重新燃起对远方的向往。

那天晚上，他们在仓库待到很晚。李铁把新听的故事记在铁皮上，林默则把起重机的构造图偷偷画在废报纸背面，两人对着图纸琢磨，把液压泵比作“老井的压杆”，把钢丝绳接头比作“九连环的锁扣”，不知不觉就编出了个“石猴修巨塔”的新片段。

“原来修起重机跟拆九连环道理相通！”李铁拍着大腿，兴奋地在仓库里转圈，“先松液压杆（就像解第一个环），再调平衡阀（解第三个），最后换钢丝绳时得让两端受力均匀（就像最后两个环要同步松）！”

林默看着他手舞足蹈的样子，突然觉得那台老旧的起重机有了新的意义——它不再只是台机器，而是石猴故事里的“巨塔”，是他们这群小人物对抗联盟冷漠规则的小小战场。

第二天一早，李铁就带着几个相熟的同事去找***。他没说石猴故事，只说发现了“优化起重机检修的新方法”，愿意申请“义务加班”去修，不用额外积分，只求修好后能让他们组优先使用。

***起初怀疑，但听说不用花积分，又能在效率报告上添笔“员工主动优化设备”，便不情不愿地批了。只是临了丢下句狠话：“修坏了你们几个一起扣积分，别想赖账。”

得到许可的李铁像打了鸡血。他把林默画的图纸抄在废铁皮上，揣在怀里，带着小张他们钻进了起重机的操作室。空间狭窄，满是油污，李铁高大的身子在里面转个身都难，却一点没嫌麻烦，一边对照着“石猴修巨塔”的片段，一边给大家分工：

“小张，你去检查液压泵，就按‘老井打水’的法子，看看活塞是不是卡涩了——记得先松单向阀，就像给井绳上油。”

“老周，你盯着钢丝绳接头，按‘九连环最后两环’的拆法，别硬拽，等我这边油压降下来再动。”

“我去调平衡阀，就像石猴找总工程师请教，得一点一点试……”

林默站在操作室外面，听着里面传来的讨论声，突然觉得这些声音比车间的机械轰鸣好听得多。他看见阳光透过起重机的铁窗，照在李铁他们忙碌的背影上，把油污的工装染成了温暖的金色。

中午送饭时，林默带了个惊喜——是阿月偷偷做的野菜饼。用仓库里找到的旧面粉，掺上李铁种的野菜，虽然有点干硬，却带着泥土的清香。

“我刚才去看了，液压泵真的像‘老井’！”小张啃着饼，兴奋地说，“活塞上的铁锈跟井壁上的泥垢一样，清理干净后果然顺畅多了！”

老周也点头：“钢丝绳接头的卡环，按‘九连环法’松，真的没断！李铁哥刚才还说，这比手册上的方法省了半小时！”

李铁没说话，只是埋头啃饼，嘴角却一直扬着。他从工装口袋里掏出张新的纸片递给林默，上面是刚写的字：“石猴开始修巨塔了，它能成不？”

林默接过纸片，在背面写下：“能。因为它不是一个人在修。”

李铁看着那行字，黝黑的脸上露出个大大的笑容，这次不再僵硬，反而像被阳光晒暖的齿轮，带着生动的弧度。

下午三点，起重机的操作室突然传来一阵欢呼。林默跑过去时，正看见李铁站在操作台上，操控着吊臂缓缓升起——吊臂末端挂着个沉重的零件箱，钢丝绳稳稳当当，没有一丝晃动。

“成了！”李铁从操作台上跳下来，高大的身子落地时震得地面都晃了晃，他抓着林默的胳膊，手劲大得差点捏碎骨头，“真的成了！比以前还稳！”

周围的同事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怎么修好的。李铁想了想，没说石猴，也没说故事，只是举起手里的铁皮图纸：“用了点‘老方法’，就像我爹以前修老井那样，得顺着机器的脾气来。”

有人好奇地想看图纸，李铁却把铁皮往怀里一揣，梗着脖子说：“想看可以，拿‘有用的东西’换。”他顿了顿，黝黑的脸上露出点狡黠的笑，“比如……你们知道的，能让机器更听话的小窍门。”

林默站在人群外，看着李铁笨拙地学着“交换”，突然觉得这比修好起重机更有意义。那个曾经木讷、只会埋头干活的大个子，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筋斗云”——不是真的会飞，而是学会了用知识和勇气，在冰冷的规则里为自己和同伴挣出一点空间。

傍晚收工时，***路过起重机，看着稳稳当当吊运零件的吊臂，疤瘌眉难得舒展了些。他没夸李铁，只是往林默手里塞了个东西——一块新的能量补充剂。

“别搞那些乱七八糟的故事。”***的声音依旧生硬，却没了往日的戾气，“有这功夫，多琢磨点实在的技术。”说完，转身就走，没看见自己转身时，林默在他工装后襟上，看见了一个小小的、用粉笔画的“井”字。

林默捏着那块能量补充剂，突然明白“失控的好奇”最终会走向哪里——不是对虚无缥缈的神话，而是对“能做得更好”的坚信。就像李铁相信石猴能学会筋斗云，相信自己能修好起重机，相信那些藏在故事里的智慧，终究能让日子一点点变好。

晚上，林默在地下仓库把新写的“石猴修巨塔”片段交给老陈。老陈戴着老花镜，一字一句地读着，突然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闪着光：“阿默，你发现没？他们已经不只是在学技术了。”

“我知道。”林默看着仓库角落里堆放的铁皮——上面刻满了石猴、筋斗云、星星和井，“他们在学怎么相信自己。”

老陈笑了，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递给林默——是本用旧报纸装订的册子，第一页上写着“石猴故事集”，下面是他娟秀的字迹：“收集人：李铁、小张、老周……”

册子的最后一页，留着***空白。林默知道，那里等着被填满——用更多的故事，更多的勇气，还有更多双重新亮起来的眼睛。

而在检修车间的某个工具箱里，一个铁皮小盒正静静躺着。里面除了螺丝刀和压缩饼干，又多了样东西：一张新的纸片，上面写着石猴学会控制筋斗云的片段，末尾画着个小小的箭头，指向厂区东边那台重新运转的起重机。

月光透过高窗，照在铁皮盒上，反射出一点微弱的光，像一颗在暗夜里悄悄发亮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