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彻底凉了。果然是要死了。

我看着那杯清冽的酒液，看着他那张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冷硬也格外……悲伤的脸？也许是错觉。巨大的悲伤和恐惧淹没了我，不是因为怕死，而是这种莫名其妙的、被钉在耻辱柱上结束一生的结局。

我颤抖着手，去接那杯酒。指尖碰到杯壁的温热，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砸在手背上，烫得惊人。

“我真的……不记得了……”我哽咽着，语无伦次，“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如果……如果我以前真的做了那么多坏事……我……我死有余辜……”

我闭上眼，准备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手腕却突然被一把抓住。

皇帝的手指冰冷，用力得几乎要捏碎我的腕骨。我惊愕地睁开眼，对上他剧烈震荡的瞳孔。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在飞速碎裂、重组，翻涌着惊疑、不确定、和一丝……不敢置信的微光。

他死死盯着我，像是要透过我这具皮囊，看到最里面的灵魂。

“你刚才……说什么？”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我……我说我死有余辜……”

“不是这句！”他猛地低吼，情绪第一次失控，“前面！”

我被他吓住了，结结巴巴地重复：“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真的不记得了……”

他抓着我的手腕，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粗重，那双眼睛赤红着，像濒临疯狂的困兽，就那样死死地、死死地盯着我。

很久，久到那杯酒都快凉了。

他猛地夺过酒杯，狠狠摔在地上！

瓷片四溅，酒液洒落，洇湿了一小片地面。

他松开我，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抬手遮住了眼睛，发出一声极低极压抑的、像是从肺腑最深处挤出来的呜咽，又像是笑。

“哈……”

他放下手，眼睛更红了，眼神却变得无比混乱和……痛苦。

“为什么……”他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问自己，“为什么偏偏是现在……谢玹……你告诉朕……到底哪个才是你……”

他最终没有杀我。甚至没有再给我上镣铐。他只是让人把我从地牢提出来，关进了宫里一处偏僻的、有侍卫严密把守的宫殿。

待遇比地牢好了无数倍，有干净的床铺，有正常的饭菜，甚至还有书。但我被软禁了，活动范围仅限于这座宫殿。

皇帝偶尔会来。

他不说话，只是坐在那里，用一种极度复杂、审视、挣扎的眼神看着我，一看就是很久。有时他会带来一些东西——一幅画，一篇字，或者一件小玩意儿，摆在我面前，问我还记不记得。

我一律摇头。

他的眼神就会黯淡下去，周身的气息变得更加沉郁。

直到有一次，他带来了一支残破的、染着暗沉血迹的箭头，放在桌上。

看到那支箭头的瞬间，我的头猛地刺痛了一下，一些混乱破碎的画面闪过脑海——厮杀声，金属碰撞声，有人在我耳边嘶吼……还有一个背影，决绝地挡在什么前面……

我捂住头，脸色发白。

皇帝紧紧盯着我的反应，声音绷着：“想起什么了？”

那刺痛来得快，去得也快。我缓过气，茫然地摇头：“没有……只是有点头疼。”

他眼底那丝微弱的亮光熄灭了，变回深不见底的沉寂。他收起箭头，沉默地离开。

我开始怀疑。

他这些举动，不像是在审问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更像是在……确认什么。

确认我是不是失忆？还是确认……我是不是“我”？

一个荒谬的、我不敢深想的念头隐隐在我心底滋生。

转机发生在一场秋猎。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我带在身边，也许是还想试探，也许别有目的。

猎场围猎，声势浩大。他骑马在前，我乘坐的马车在后。

变故发生得猝不及防。

密林中突然射出无数冷箭，直冲御驾！刺客埋伏林间，刀光剑影瞬间爆发，场面大乱。

侍卫们慌忙护驾，箭矢破空声、惨叫声、兵刃交击声响成一片。

混乱中，一支淬着幽蓝暗光的弩箭，刁钻地穿过护卫的缝隙，直射向马背上的皇帝后心！速度太快，角度太毒，眼看就要避无可避！

那一瞬间，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穿越，什么保命，什么情节，全都消失了。

只剩下一种近乎本能的反应——不能让他死！

我猛地从马车上一扑而下，用尽全身力气撞向他！

“噗——”

利刃穿透皮肉的闷响，清晰得骇人。

那支毒箭狠狠扎进了我的肩胛下方，离心脏只差寸许。巨大的冲击力带着我和他一起摔下马背。

剧痛瞬间席卷了我，眼前一阵发黑，喉咙里涌上腥甜。

皇帝被我压在身下，他猛地翻身抱住我，脸上溅上了几点温热的血。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我迅速染红一片的衣襟，看着那支插在我身上的毒箭，他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震惊和……恐慌。

“谢玹？！”

他声音嘶哑变形，手臂都在抖。

周围的厮杀声好像都远了。

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喷出一口黑血。

意识迅速涣散，彻底陷入黑暗前，我只看到他那双猩红的、彻底失了方寸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