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此时死了，倒也算是善终。

可是第二天，冬日的日光将他刺醒。

他本能地抬眼抵挡，看阳光还是从他指缝溢出来。

他有些睁不开眼。

恍惚间，沈卿欢好似在耳畔说话。

她说：“临渊，我最喜冬月的日光了，虽不强烈，却很坚韧，冲破严寒也要发光发热，日光如此，人亦如此，无论发生什么，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

他指骨撑起沉重的身体，一点一点，艰难地翻身，艰难地从地上爬起。

忍着哪怕是断骨的疼痛，谢临渊一步一步走到了藏身的破庙之中。

他面色铁青，身上脓血遍布，可是他却没有去擦掉。

谢临渊紧抿着嘴唇，巨大的波涛在他的胸腔里横冲直撞。

他恨，恨这世道不公，更恨，恨沈卿欢。

他起誓，无论如何，自己要将谢家、要将自己失去的一切都夺回来。

谢临渊也终于找到了机会，他为谢家翻案，九年时间，一步步登上高位。

直到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和沈卿欢，却始终宫墙相隔。

有一次，谢临渊被皇帝传召，去密谈国事。

谈到一半时，总领宦官进来小心翼翼说道：“陛下，皇后求见。”

那个时候，谢临渊的心，像是被几根丝线悬起一般。

他知道沈卿欢就在门外，想她进来，想再见她一面。

可是又怕她进来，怕一见到她，那些滔天的恨意肆意翻涌。

最终，皇帝只是摆了摆手：“朕在与谢卿商讨国事，叫皇后回去吧。”

透过窗户，谢临渊看到门外那个清丽的身影渐渐远去。

那一瞬间，他的心里涌出巨大的失落。

直到皇帝驾崩，他才终于，重新走进沈卿欢的世界。

他喜欢玩弄她，看她手足无措，看她低声下气地祈求，好像这样，就能填补那些年，他心中的恨意。

谢临渊以为，这是恨，是因为他恨她入骨。

所以要折磨她羞辱她。

现在，沈卿欢死了，尸体就在他的面前，他应该高兴啊。

可为什么，谢临渊只觉得浑身冰冷，周身疼痛，仿佛被看不见的野兽撕咬着，四肢百骸都承受着无法忍受的疼痛。

就连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四肢痉挛嘴里不禁发出阵阵痛苦的呻吟。

“沈卿欢，你欠我的债还未还清，凭什么一干二净地走了，凭什么！”

一旁守灵的绿竹“噗通”一声跪下来，死死盯着谢临渊，眸中含泪：“谢太傅，我们小姐，从来都不欠你什么！”

她六岁，饭都吃不饱，险些被父母埋进窑子当妓女，是沈卿欢将她救了下来。

从此之后，她就一直贴身伺候沈卿欢。

她知道沈卿欢的一切，知道她的痛苦，她的牺牲，可从前，沈卿欢不许她说，现在小姐死了，她就算是惹怒谢临渊，被他千刀万剐，她也要将一切真相都说出来。

绿竹咬紧后槽牙怒声：“当年整个谢家都要死的，若不是小姐入宫为妃，你以为你还能苟活？”

绿竹的话，就像是一声惊雷，将谢临渊炸得久久回不过神。

他脸色苍白，嘴唇皴裂，不敢置信地从齿缝中挤出：“什么……”

谢临渊不敢相信，亦不敢承认。

他那双狭长的眸眼，平时里幽深得像见不到底，此时却空洞无物。

绿竹朝着沈卿欢的尸身磕了几个响头，抱着必死的决心不管不顾继续说道。

“谢太傅，谢家满门获罪而死，为何偏偏你活了下来，太傅不曾思考过这个问题吗？”

谢临渊胸腔蕴含巨大的恐慌，他喉咙干涩，听到绿竹继续说。

“是我们小姐，是她答应入宫，才让太师松口，护你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