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村的什么事啊？”

“哎呦，不就是以前大家日子过得穷，要是生下来的娃儿有毛病，家里又么条件看病，就把娃子往卫生院门口一放，有的还往衣服里放张纸条，有的就啥也没用，反正爹娘也没打算找回来，也算是给娃子找一条生路喽，后面活不活，就看小崽子自己的了……”老刘又大喇喇半靠在床上，半眯起眼睛，就像小元还坐在对面那张床上一般，讲得眉飞色舞。

我听了心里明白了大半，又不好直说，只好叮嘱老刘以后别在小元面前说这些话了，他听了心里肯定难受。

就在我转身准备离开病房的时候，突然听见老刘躺在床上，用少见的低沉地声音说了句：“俺知道，他想他妈，俺也想娘。”

我回头看他。老刘侧身躺着床上，背对着门口，我看不见他的脸。但说话时，他整个人都蜷起来，两条腿抵到胸前，一如刚出生的婴儿的姿势。

老刘是我们院的常客，他是从青州下面一个县过来的，据说是小时候贪玩，爬到树上倒栽下来，当场昏死过去，后来被一个游医救活，但从此脑子就不怎么灵光了。兄弟姐妹们成家的成家，嫁人的嫁人，就他一辈子没说上媳妇，一直和爹妈住一起。再后来父母也相继离世，兄弟姐妹嫌他是个累赘，没法子也不愿意管他，老刘就真成了孤家寡人一个，还住在老宅那几栋瓦房里。

他是家里最小的儿子，他母亲还在的时候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冬天怕冻着，夏天怕热着，一日三餐送到嘴边。老太太临走前硬是把小儿子的手拉的死死的，旁人掰都掰不开。

这些我都是听每次送老刘过来的那个村支书说的。自打爹妈辞世，老刘的日子一下子天翻地覆，没人疼没人管，渐渐地人也越来越迷糊了，有时候糊涂起来谁也不认，大冬天的光脚在河边走，摘邻居田里还没长大的玉米，整日里穿的破破烂烂在村里游荡，逗猫追狗吓小孩，搞得方圆几里鸡犬不宁。

村支书实在是头疼，几个人一合计，凑点钱先送到青州来治病。老刘每次过来态度都很好，护士说什么都听，按时吃药，配合治疗。好的差不多了就回去，可惜回去每次都待不长，过不了多久，又能看到他笑嘻嘻地出现在住院部，和护士挨个打招呼。

其实我们都还挺喜欢老刘，他不发病的时候和大家处得都挺好。老刘性子急，嗓门大，又喜欢到处搭话聊天，偶尔说出来的话还带点出人意料的幽默。甚至有时候老刘回家去了，还会有人发出“要是老刘在这就好了”的喟叹。

老刘就这么来来***地进来出去进来出去，已经快把这儿当成他的第二个家了。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是清醒的还是糊涂的，但我想，比起河边早已没有父母身影的寂静瓦房，老刘应该更喜欢待在这里。

此刻，我看见老刘默然无语的样子，心里也酸涩起来。五十多岁、皱纹早就刻在额头的老刘，也曾是爹妈时刻挂在心头、割舍不下的珍宝。我不禁又想到小元，他呢？他和父母的关系是否也是这般的温情深厚？

单间病房在整个住院部最东边的一栋小楼里，四周绿树掩映，淡电影的墙体在明媚的阳光中显得柔和淡雅。但住在这里的病***多情况不好，有的有严重的自残或暴力倾向，属于需要重点看护的对象。一踏进楼里，与外面温度明显不符的凉意扑面而来，似乎那些逃走的欢声笑语也顺带卷走了活生生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