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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之渊边缘的冰冷空气凝固了许久。

陆尘眼中的魔焰并未持续燃烧,而是在剧烈的、几乎将灵魂撕裂的痛苦后缓缓熄灭,留下的不是希望,而是更深层次的迷茫和一种筋疲力竭的虚弱。

手中那块布满诡异符文的黑色骨板——《劣道经》残篇——依旧冰凉润泽,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亘古不变的荒凉气息。

“……吾道正需如此……”

那狂悖到顶点的经义余音还在脑海中嗡鸣。

然而,当他按照《劣道经》开篇所述,强行压下所有思绪,试图引动体内那沉寂了十年的存在时,那预想中的“汲死煞”、“炼破败”根本未曾发生!

死之渊弥漫的死寂之气,确实存在。但当陆尘以《劣道经》记载的极其别扭、甚至需要扭曲经脉血肉的特殊感知去尝试引导这些并非灵气的力量入体时,反馈回来的,只有更彻底的虚无!

他的身体,这具被天道厌弃、被宗门判为“万古废体”的躯壳,其顽劣程度远超想象!

它不仅仅是对正常的天地灵气绝缘,仿佛对《劣道经》所描述的那另一种体系的力量…也同样抵触。

或者说,它就像一个遍布孔洞、千疮百孔的破旧皮囊,根本无法聚集任何形式的能量!

他甚至冒险尝试运转《劣道经》记载的、基础中的基础——一种汲取自身生命精粹进行另类“点燃”的法门。

结果并非引动死煞之力,而是全身各处骤然传来难以言喻的剧痛!仿佛有无数根无形的针,瞬间刺穿了他本就脆弱不堪的经脉和血肉!

一股源自生命本源的微弱暖流刚刚被强行抽离一丝,还没来得及按照***流转,就从他身体的无数细微裂口中——

或许是昔日强行苦修留下的暗伤,或许是这废体天然的缺陷——不受控制地丝丝缕缕散逸出去,消散在死之渊冰冷的空气里。

“噗!”

陆尘猛地喷出一口发黑的淤血,脸色瞬间惨白如鬼,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脊椎,瘫软在地。

《劣道经》的***依旧冰冷地悬浮在他识海,每一个扭曲的符文都仿佛在无声地嘲笑。

***是至高的法门,它认准了他这具“天弃残躯”。

可他这具残躯……却连这另辟蹊径的道法都承载不起!

这已经不是绝缘的问题,而是彻底的崩溃体!无法容纳,无法运转,任何试图进入或强行产生的“力量”,都如同指尖流沙,根本抓不住!

前路,依旧死寂。***在手,大道在望,可桥……却断了!

剧烈的痛苦和随之而来的更深绝望,像冰冷的潮水般淹没了所有狂悖的***带来的幻觉,那刚刚点燃的微弱魔焰,被残酷的现实狠狠掐灭。

陆尘靠在冰冷的岩石上,大口喘息,眼神重新变得死寂,甚至比之前更加空洞。

连这最后的、来自深渊的反抗也被证明无效……还有什么意义?

死之渊的迷雾翻涌,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口,他看了看深不见底的黑暗,又低头看了看手中冰冷的骨板。

求死之心依旧,可怀揣着如此诡秘之物葬身深渊……总有一种莫名的不甘。

或许是求生的本能,或许是对这诡异***的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留恋,或许是…他不想自己的“遗物”被他人捡走,牵连无辜(尽管这死之渊根本无人会来)。

他挣扎着爬起,将那块骨板紧紧贴在胸口最深处的内衬用破布缠好,深深看了一眼那吞噬一切的深渊迷雾,然后转身,拖着比来时更加虚弱的身体,一步一步,如同行尸走肉般,朝着远离死之渊的方向,朝着下山的路走去。

他的目标变得极其单纯而清晰:拿回那点可怜的行李,离开这片承载了无尽耻辱的山脉,然后…找一个更偏远、更无人知晓的地方,彻底安静地消失。

……

数日后,临近山脚,听澜宗外门弟子聚居的简陋区域边缘。

破败的杂役居所早已荒凉。陆尘曾经的住处——一间用茅草和泥巴垒砌、早已透风漏雨的窝棚——更是残破不堪。

风吹雨打,茅草早已散乱,泥墙也塌陷了一角。

十年了,这里承载的只是他日复一日的苦修和夜深人静时无声的绝望。

他扒拉开倒塌的泥坯,从角落里一个同样破旧的藤条箱子里翻出仅有的几件同样洗得发白的换洗衣物。

一块早已干硬如石的干粮饼,以及一个灰扑扑、刻着他名字(陆尘)的小玉牌——那是他十岁时,家中耗尽最后一点积蓄,为送他入山门而购置的身份象征。

就在他麻木地将这些东西塞进一个破包袱,准备背上离开这最后的“家”时,一个带着刻意拉长、充满矫揉造作嫌弃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

“哟~我当是谁在这里扒拉这猪圈似的烂窝棚呢?隔老远就闻到一股…穷酸晦气!原来是…我们陆‘大仙’啊!”

陆尘缓缓转身。

只见不远处,一辆装饰颇为华丽的青布马车停在略微平整些的空地上。车前站着三人。

为首的是一个身着水蓝色锦缎长裙、头戴珠翠的少女,约莫十七八岁年纪,面容娇艳。

但此刻那双丹凤眼中,却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刻薄的嫌恶、鄙夷以及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

正是陆尘幼时,其父母为他定下的娃娃亲——柳如烟。

柳如烟身侧,站着一位身材高大、容貌英俊、身着听澜宗内门弟子青纹锦袍的青年男子。

他嘴角噙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嘲弄笑意,眼神轻蔑地扫过陆尘那身褴褛衣衫和他身后的破窝棚,仿佛看着一堆碍眼的垃圾。

这位,陆尘也认得,是柳家旁支的一位天赋不错的族人,柳乘风。

马车旁还侍立着一个低头哈腰、眼神闪烁的中年管事模样的男人。

“哎呀呀,”柳如烟用一方香帕掩住口鼻,仿佛驱散着什么难闻的气味,声音愈发尖锐,“真是可怜哟。

听说陆大仙在踏仙台上演了一出好戏,‘万古废体’?还被人拖死狗一样丢出了山门?啧啧啧,真是…真是给我们双柳镇丢尽了脸面!”

柳乘风适时地嗤笑一声,语气充满讥讽:“如烟妹妹不必动怒。何必与这等早已沦为***蝼蚁的废物计较?我辈修士,最重仙缘道途。这种人,多看一眼都污了道心,晦气。”

陆尘静静地站着,手里还拎着那个寒酸的破包袱。

脸上蹭破的伤口已经结痂,嘴角的血痕犹在,加上连日赶路和修炼失败的疲惫,让他看起来更加狼狈不堪。

但此刻,面对柳如烟刺耳的羞辱和柳乘风轻蔑的嘲讽,陆尘那双沉寂如死水的眼眸里,竟然没有掀起一丝波澜。

没有愤怒,没有羞耻,没有不甘,甚至没有一丝屈辱。平静得像一面映照着污浊,却自身不染尘埃的寒潭。

那些曾经能刺痛他心扉的话语——关于废体、关于驱逐、关于“狗都不如”——此刻落在他耳中,如同吹过破败屋檐的风声,枯燥、空洞,甚至……有些无聊。

十年的嘲弄磨砺了他的意志,死之渊的奇遇与绝望早已冲垮了他对世俗情感和他人评价的最后一点在意。

柳如烟被陆尘这种彻底无视、彻底的无动于衷噎了一下,仿佛一记重拳打在了空气里。

她准备好的更多刻薄言语一时竟卡在了喉咙里,憋得俏脸微微发红,只觉得一股闷气无处发泄。

“你……!”她指着陆尘,声音因愤怒而有些尖利,“哑巴了?!本小姐在跟你说话!你个被仙门扫地出门的废物,也配……”

“退婚。”

陆尘突然开口,声音平静、沙哑,却异常清晰,打断了柳如烟的怒斥。

他看也没看柳如烟涨红的脸,目光平静地落在那位中年管事身上,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劳烦管事,请代我告知柳家主,陆尘,同意退亲。自此,婚约作废,两家再无瓜葛。”

说完,他甚至没等柳如烟和柳乘风脸上的惊愕转化为下一轮羞辱,便已将手中那块代表了定亲信物也象征了他最后一丝尘世羁绊的灰扑扑玉牌——身份玉牌和婚约信物——随意地抛给了那个***的中年管事。

玉牌在空中划过一道不起眼的弧线,落在管事下意识伸出的手里。

陆尘微微颔首,似乎完成了某种无关紧要的交接。

随即,他背起那个装着几件破衣烂衫的包袱,步履踉跄但异常平静地转过身,没有再看柳如烟或柳乘风一眼,径直朝着通往山下小镇的荒凉小路走去。

残阳如血,将他孤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柳如烟捏紧了拳头,看着管事手里那块灰扑扑、毫不起眼的玉牌,想象中对方痛哭流涕跪地求饶或者愤怒咆哮的画面一个都没有出现!

她酝酿好的、高高在上赐予怜悯和退婚的姿态,仿佛一个拙劣的独角戏!

只有那平静到漠然的“同意”二字,像冰冷的刀子,反而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处着力却扎心的屈辱!

“他…他怎么敢?!就这么走了?!!”柳如烟气急败坏地跺脚,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柳乘风看着陆尘消失的方向,英俊的脸上没了之前的嘲弄,反而眉头微蹙,眼神中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阴翳和困惑。

刚才那眼神……太平静了,平静得……如同深渊。

一个被如此羞辱驱逐、又被他未婚妻当面退婚的凡人废物,怎么可能会是这样的反应?这完全不合常理!

风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掠过那处坍塌的泥窝棚,再无人驻足。

而走向未知前路的陆尘,心中唯一的念头只是:

该找个……无人问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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