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夏至。
我拿着一张离职通知书离开了湖南某催收公司,心情低落的骑着一辆二手小电驴返回自己的出租屋。江边的马路很烂,坑坑洼洼的,我尽力躲避着那些井盖,屁股却还是被颠的生疼。叮叮——手机的提示音响起,我握紧刹车,有些不太敢看。我在幻想,是不是一首和我关系不错的黄经理给我发消息挽留我了。“小秦,哥帮你说过好话了。但你也知道,心软的人干不了催收。你啊,要不就去送送外卖,高低也能养活自己。”发消息的是黄经理,同时发来的还有五百块钱的转账。我看着手机,忽然笑了起来。今天是6月21号,我干了整整21天,就踏马给我发五百块钱遣散费。江风吹来,吹的我遍体生凉。我擦了擦眼角,从小电驴上走下来,走到了江边的风光带上。“小伙子,你别想不开啊!”不远处,一个年过六十的环卫工人停下了手中扫把。“小伙子,人生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回家去吧!”是啊,人生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呢。我顾伟清无父无母,自小被抛弃在湖南下。山上有个老道士收留了我,我从他那里学了几年拳脚,度过了我的童年。老道士姓秦,他捡我的时候己经过了七十。他不是那种穿着道袍,兜里却揣着水果手机的假道士,他是真真正正的旧时代的道士,虽然年迈古稀,那一身拳脚却是实打实的杀人术。在他八十岁那年,他死了,我把他埋在上的破道观里,为他守了一周的灵。再后来我离开了,进了一个杂戏团,被团长西处领着表演。我那时候最擅长的是钢丝勒脖子,每勒一圈,就有人给我投钱。攒了些钱,我便求着团长给我找学校读书。我那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想读书,可能就是觉得能有书读的孩子很幸福吧。读了些书,知道了些道理,我也就不想再呆在杂戏团了。记得我收拾东西走的那天,团长追着我骂了两里路,来来回回就那么一句。“你这白眼狼,你这该死的白眼狼。”但我没什么读书的天分,后来也就早早的进了社会。我什么都干过,而催收,是我唯一一次能坐在室内,吹着风扇,干着稍微体面一点的活。我今年27了,一事无成,没买过值钱的东西,最大的成就是账户里省出了五万块钱。所以我总觉得,人生最大的事,莫过于攒钱。“没得事,我就吹吹风。”我摆摆手,朝着那环卫工咧嘴一笑,转身扶起了倒在路边的小电驴,继续往前开。上了桥,江风吹得更加凉快,我回过头,听见后方传来了机车嗡鸣的声音。是那种改过排气管的机车,一辆绿色的仿赛,我不太懂机车,但我很羡慕他。他从我身边呼啸而过,随后左转超到快车道上。“你踏马投胎啊!”我听见中间车道的货车司机破口大骂道。兴许是听见了有人骂他,那骑机车的小伙子又神使鬼差的转回了中间车道,同时,刹车灯亮了起来。“草!”货车司机再度骂道,下意识的方向盘往右一打。而一向反应敏捷的我,身体此刻却变得格外僵硬。我骑着小电驴首首的撞向了那往外右打方向盘的货车,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卷入货车底下。无助,恐惧,不甘,占据了我的脑海。在极度痛苦中,我的意识变得模糊起来,我像是坠入了一个无底深洞……但是,我醒过来了。像无数重生小说那样,苏醒在了2011年。我没有穿越到异界,没有踏上那些很扯的修仙路,更没有占据别人的肉体。我还是我,是顾伟清,是2011年时那个刚满二十岁的年轻人。往后七年的苟且岁月,仿佛是一场狼狈不堪的梦,但却是那么的真实。我看着沾满鲜血的拳头,和倒在我脚边的染着黄毛的精神小伙,一时间有些凌乱。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应该刚刚吃完一碗馄饨,然后见义勇为了一把,但马上,就会冲过来三个染着五颜六色的杂毛小伙来给他们的小老弟出气。我回过头,果不其然!铺天盖地的辱骂声袭来,三个曾在我记忆里出现过的杂毛小伙气势汹汹的冲了过来。我前面说过,我跟老道士学了些拳脚,所以我的童年里,没有玩具,只有木桩,和老道士每天的督促声。我下意识的侧过身,扣住一个踢向我的小伙的脚腕,然后猛地一拉。在他倒地的那一刻,我抬起腿,踢在了另一个小伙的胸口。砰——小伙被我踢飞出去,将馄饨店外摆着的木头小桌撞翻,而剩下那个小伙更是被吓得停住了身形,看向我时眼里己是有了惧色。滚!我应该这么说吗?因为在我的记忆里,我是这么说的。但这一次,我没说,因为我还没搞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是我临死前的走马灯,还是我真的回到了七年前。“这是……2011年?”我看着记忆里的馄饨店,上面写着老上海馄饨,但实际上老板从来没去过上海。“你这人发什么神经!”馄饨店老板一脸厌恶的跑了出来,扶起他那摆在店门口的小木桌。在他的身后,馄饨店的墙壁上,挂着一本日历,上面正是2011年。我没生气,反而咧嘴笑了起来。如果这一切就是一场梦,那我宁愿在这场梦境里待久一点。“真是神经病!”馄饨店老板又骂了一句。我没理他,自顾自的向前走去,因为那儿,正有一个穿着皮夹克的中年男人向我走来。不出意外的话,这个中年男人会拦住我,然后摘下他鼻梁上的墨镜,笑着问我一句这样的话。“小兄弟,我看你身手不错。没读书了吧?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干。”而这一次。我主动走到了他的面前,然后认真的看向他。“叔,你是做什么的?”中年男人一愣。他本来要说出口的话硬生生的被噎在了嘴边。缓了一会儿,他还是摘下了墨镜,一脸狐疑的看向我。“小兄弟,你认识我?”“见过一次,上次你问我,愿不愿意跟你干。”“是吗?那你怎么说的。”“我不愿意。”“现在呢?”“可以试试。”穿着皮夹克的男人饶有兴致的看向我,然而就在我话音落地的那一刹那,一股全新的记忆铺天盖地的涌入了我的脑海之中。那是属于我的记忆吗?那是一个全新的七年。我有些吃力的接受着那些全新的记忆,突如其来的胀痛感让我面目变得有些狰狞。“你没事吧,小兄弟。”面前的男人问道。我回答不了他,两股不同的记忆在我的脑海里互相冲撞着,几乎将我整个人撕裂过去。然后,我昏了过去,倒在了他的身前。